困頓

 

光陰的故事~大時代變遷下的悲歡離合~父親回憶錄

 

老師的刺激~考上初中

 

小學畢業後考江陰縣楊厙鎮私立梁丰初級中學,全鎮唯一的一所中學,後來改為梁丰中學就有高級部。我的小學老師郭敦澄先生問同學有那幾個去報名考試的?同學報說某某某,當說到我的名字時,老師笑說:「他也去?」有輕視之意,同學將這情形告訴我後,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中,一個人絕不要被人輕視,我要努力!小學時生的一場大病,家人疼惜而不讓我讀太累以致學業較差!日後再不要被人取笑、輕視,於是發奮用功讀書,最後終於如願考上梁丰中學!

 

初中製作收音機

 

初中時和同學葉錫純〈後來成為琦玉姊的先生〉合買無線電材料如:電容器、電阻、喇叭、漆包線、天線、蓄電瓶、真空管、燈泡。用銲槍等工具依照線路圖組裝成一台35cm X 18cm X 20cm大小的收音機,聲音非常清楚,可收聽到上海電台的節目!成本只有當時市價不到一半的金額,晚上家中擠滿了鐵匠店、木匠店的工作人員,一起收聽有關日軍的敵情、娛樂節目等等!

 

快樂的初中

 

初中一、二年級時,每逢週六日我們也有歌唱的聚會,如同現在年輕學生們相約唱KTV!六七位男女同學來我家裡玩,請父親買了台留聲機播唱京戲,大家跟著學唱京戲,同學拉著胡琴好不快樂!有時也會到女同學家玩,其母會準備豐盛的酒菜、點心、宵夜,供十幾位同學享用。餘興節目是唱流行歌曲,由我吹笛子或簫,同學們吹口琴、彈琵琶、拉胡琴形成小型管絃樂團,唱著王昭君、初戀女、十八相送、站在高崗上、 何日君再來等等歌曲。過了兩年半無憂無慮、快樂的初中生活!初二下學期時日本人打來後,一切生活就變了樣!

 

參加抗日活動

 

1938年日軍來犯,梁丰中學被日軍放火燒毀,被迫停學學校沒了,我参加了抗日活動,那時江陰有“忠義鄉”之稱,有鄉長袁亞淳領導的忠義救國軍,想去參加但他們無固定的辦公地址不能正式加入,住我家的姑表弟錢俊才後來加入了,曾多次與日軍作戰,不幸在勝利前兩個月,於江陰顧山鎮陣亡!19391月鄉長奚惠本及學校童子軍軍事教官邵壯游,領導我們十多位同學加入三民主義青年團,編號是上海支團無錫分團楊厙支團第一組,我在楊厙小學宣誓成為三民主義青年團員從事抗日活動,1941年曾被共黨組織查獲我們的名單,那時我已入山沒有被捉。在高中再次宣誓為三民主義青年團團員,但仍未頒發團員証,故1952年黨國合併時未辦歸隊,又另辦理入黨申請。

 

一生的大轉變~離鄉讀高中

 

1940初中畢業,同學提議去後方讀書,龐熙恩、孫樹基、王國禎、張聲宏、葉景頤、朱偉智及我七人,憤然決定離開日本人統治的家鄉淪陷區,到江蘇宜興山中的國軍控制自由區求學。父母日夜哭泣,不讓我入山但我意志堅決,父母只好含淚替我整理行囊,真是淚眼相對、斷腸人送斷腸人!離開了自小長大的富裕家庭,也割捨下父母的愛,毅然決然放棄如公子哥兒般的優渥日子,自此開始了備極艱辛、顛沛流離的流亡學生生活,過著獨立的苦日子!

 

我們七個同學由已探聽到線路的孫樹基帶隊,先從楊厙搭可容10幾人的小汽船,航行7小時到無錫,傍晚在無錫太湖邊,晚飯後七點登船,張開船上二道帆布,有風力推動,覺得船速真快,不過船起伏幌動的太厲害,大家都躺著不敢動,翌日一早船已飄過太湖〈太湖上常有強盜出沒,日本船負責巡迴緝匪〉,到了宜興縣的丁山鎮已近浙江省,一上岸就暈吐了半天,進小鎮休息後再去宜興縣的張渚鎮,那是國軍守衛的前線,所以要經過日軍的哨站,即敵人站在高塔台上守望,我們則在野地通過,平時丁山到張渚的商人還不少,所以我們便分二組分開去張渚,人太多恐遭日人懷疑,若日軍下來檢查那就麻煩了!到了張渚去找三民主義青年團,說明我們是三青團的,想進山升學,三青團的楊先生十分歡迎我們,安排大家住在鎮公所的禮堂裡,前面有個大廣場,他告訴我們還有半個多月江蘇省立第五臨時中學、私立念殊中學,會相繼來此招考新生,在這裡住著等吧!當時霍亂流行,蒼蠅滿天飛,餐具都要燙過,還好我們都安然度過!

 

戰爭後,淪陷區與山裏游擊區是沒有郵政往來的,所以也沒信可寫,在家吃慣了好的,所以每天還是去館子吃飯,雖然極力節省但還是要喝二杯。因為要減少行李書本都沒有帶,大家都沒事做!我們去遊了附近名勝善權洞,洞內大可容納數千人非常雄偉壯觀!某天聽說前線與日軍開戰,國軍衝過日軍的封鎖線,他們剛殺了幾個日本人,帶回四個日人的頭顱,放在廣場以展示國軍的勝利,人頭是用竹籃子裝著的,一個籃子放兩個頭,我與張聲宏就上前去看,張聲宏將日人的眼睛撥開說:「你來殺我們中國人,不是死不瞑目嗎?」將手放開。「好!閉上你的眼吧!」,晚上看看白天放頭處,心中還是感覺毛毛的!

 

第五臨中先來招考,同學們就去考省立的不要學費,我們七位考取了四位,我和孫樹基、龐熙恩、葉景頤,其餘三人考進念殊中學,王國楨的作文在校時常被公佈出來的模範作品,結果國文作文卻是零分,因草稿寫太多來不及抄完繳卷因而落榜,他流淚了!大家也都跟著難過流淚!第五臨中學校在張渚鎮胥井鄉,由張渚進入山區25里山路,要走三個多小時,去學校報到前,照規定先要將頭髮剃光,理髮師都不敢下手,後來用挟剪將頭髮推光,留了不到半公分的頭髮,去學校報到,註冊人員看到我們也不查證,就說不合規定要重行理髮,我們摸摸頭,很奇怪!不是昨天才理的髮!他說要用刀子將頭理光光才可註冊,讓村子裡的理髮擔子又多了好幾筆生意!一人肩挑一個擔,一頭是放裝了水的洗臉盆,另一頭放理髮用具。這是進學校前先來個下馬威,殺一殺你們年青人的傲氣,你說這不是太過份了嗎?

 

運動受傷

 

學校運動場有雙槓、單槓,我去練習雙槓,兩手在腿前握桿然後用力拉,人就向前滑落下地,而我用力拉後怕跌倒,左手沒鬆開,左手左腳在桿子上,人就倒下,右手著地,轉身右手就脫臼了,一起身,手就不能動,我知道是脫臼了,自己用力將手肘轉過來,聽到喀一聲,我想復原了。不過,手已痛的不能動彈,那時亦沒有醫生只有順其自然,剛好是星期天上午,有位好心的同學,替我到張渚買一包中藥芝紫,來回要走六、七小時的路程,回來用兩個蛋白加芝紫調和敷在手肘上用紗布包裹,痛了一整晚,早上起來一看,紗布包到的肘部約10cm,全變成青黑色,同學說傷已吊出來,沒事了!這個同學給了我一個啟示,做人要盡量幫助他人,所以後來我也回饋了很多需要被幫助的人!受傷的手臂,二三個月不能彎曲,穿衣都得請同學幫忙。當時讀書沒有半本教科書, 全靠老師講邊聽邊記筆記,手不方便寫,有時來不及記下來,下課後再向同學請教補充。

 

第一次逃難

 

19416月日軍進攻張渚附近,因日軍軍械較優,國軍只有三八式步槍〈打一發子彈退一發〉、手榴彈、機關槍,所以守不住!消息傳來,校方為安全起見,命同學自行回家暫避。我們同學三五成群一起由學校步行,自張渚走蜀山,我因體力不支,跟不上同學,雖然我帶出的毛衣、毛褲等厚重衣物由同學代背,後來同學也拿不動,就寄放在中途的老百姓家。〈事後回去再也找不到那戶人家〉最後我還是落單了,肚子很餓又沒有飯店可找,就在村子上一個像樣的人家去要飯吃,那家人問我怎麼會如此這般,我告訴他情形,他說他兒子也是五臨中春季班的學生,比我早半年是學長,所以他們給我吃了一頓飽餐,並且留我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家有船去無錫,順道將我送到無錫,我再搭小汽船費七個小時回到家。晚上見到老祖母等,祖母馬上準備晚餐,她老人家先拿一特大號裝滿白飯的飯碗放在飯桌上,這是預備給家人吃完飯再添飯用的,她再回廚房拿菜,我一見這樣大碗的白飯,在學校是吃糙米的,也不怕燙,大口大口往嘴裡塞,一會兒就沒有了,還沒太飽!祖母拿菜進屋,往桌面一看說:飯呢?我指指肚子!祖母的淚就流了下來!抖動的雙手,手中的菜碗也差一點掉下來!說:「你在外面是怎麼過的?孩子!」在家沒幾天,就接宜興同學通知說日軍未到學校快回校。所以再度在家人的哭聲中離開了溫暖的家,途經無錫到和橋再陸路走過日軍封鎖線到張渚,再一天到胥井,共花了七天才回到學校,而張聲宏同學家人再也不讓他離家,於是就留在家裡了。

 

學校的伙食及住宿

 

學校伙食是學生自費的,每月伙食費要繳至伙食委員會,菜大部分是當地竹林生產的毛筍,它是我們的主要菜源。另有村人運來甜菜,因甜味會引來很多蒼蠅,所以有蛆洗不掉還是下了肚。廚房吃的水是山上用竹管接下來的,山泉水清澈可口,但是陣雨一來就不好了,因為學校的廁所很髒,同學們就上山放解,去的人多了,大便到處都是!生蛆後,經大雨沖刷而進了廚房水桶,在沒有燈光的早晨,取來煮稀飯,你可想而知會怎樣!不過有一天廚房大師傅將隔夜剩飯,想棄之可惜拿來做早餐稀飯,所以早晨大家吃時發覺酸臭!再加上稀飯裡有帶尾巴的蛆,想不吐也難!所以鬧到訓導處,訓導主任來了,能怎麼辦?也沒時間再煮,所以他就去盛了一大碗稀飯,當著許多同學的面前,兩三口就都喝下肚,一邊說:「很好,沒有壞!」轉身就走!!這邊同學就高喊:「是豬!是豬!」就這樣結束了一場風暴!

 

輪到我去監廚時,看大師傅煮了一鍋水,將洗好的菜倒下去,煮開了再加入幾大鐵匙油,油都浮在上面,因煮菜有泡沫,所以用鐵匙將泡沫撈起丟掉,泡沫沒有了,菜油也跟著沒有了。我說不要去管泡沫,大師傅說:「髒!不去掉不行!」所以我們根本就吃不到一點油!睡的床是鐵床,下面有一吋寬的鐵板條縱橫交錯,山中氣候晚上極冷,身上的汗氣遇到冷鐵皮自然凝結成水,我們床下層墊的稻草,若星期日不晒,下面的棉被會溼透,睡在其上就像睡在冰水裡,尤其是冬天攝氏零下5,陰雨天更不好受!宿舍是茅草屋,牆壁是竹片編的上面糊著泥土,泥土掉了就有縫隙,擋不住刺骨的寒風!教室是村中的大祠堂或大戶的大廳,學生約500多人,有簡易師範部與普通科!

 

再一次逃難

 

194111月日軍再度攻打邊境,因學校在山裡,離邊境只有五六十里路程,只要張渚失守,就要退守到安徽廣德,廣德離學校估計約40公里,打聽到某某山頭國軍已全部陣亡,晚上通知每人取一袋米,準備撤退至廣德,我拿了一條棉被、幾件衣服,準備流亡去!到清晨四點學校通知啟程,天又下著小雨滿天漆黑,拿著竹編火把輪流點燃照明學生們前呼後應!走了二個多小時山路,天微明時火種也用完了,才走出山到了平地,一夜沒睡肚子空空!一長型圓條狀米袋約〈一公尺長六公分直徑〉圍掛在肩上,相當重的,走長路越走越無力,後來實在拿不動,只好給沿路要米的百姓。走到下午兩點多,我和葉景頤同學實在走不動了,只好在路邊躺下休息,好在雨也停了,石板路不太濕,一覺睡了一個多小時給人叫醒,再向廣德前進,到了已被日軍炸的近乎空城的廣德,已是晚上六點多,天已黑,同學早到的已煮好飯,就叫我吃飯,吃了一碗吃不飽的飯,飯也沒了,不過走路又有力了。

 

幾百個同學分住在廣德的老百姓家,我在一條長板凳上仰臥著睡,冬天天很冷,蓋著自己帶的棉被,但凳子不夠長,雙腳著地睡,支撐著也不能翻身,另外有的二張方桌併成一床,上面擠了五個人,跌下一個!後來去廣德鄉下找空屋住下,每天每人有幾兩麵粉的糧食,很多同學沿途拿不動只好把帶的米丟棄,所剩無幾的麵粉調成麵糊來吃,躺著不要動以節省體力!我餓了就去人家田裡偷拔二三棵青菜,回來煮一煮吃,開始吃第一碗覺得很好吃,再吃第二碗實在嚥不下去,因為沒有一粒鹽。記得去鄉下時,又下雨、又下雪珠,路上因走的人太多,所以高低不平的泥路被磨的光光滑滑,走一段要摔一跤,真是可憐個個都成了泥人,在廣德住了約半個月,日軍退了才重回學校!



江蘇省立第五臨時中學遷校

 

1942年讀高中胥井的第五臨中,常因日軍不時來攻很不安定,江南行署主任冷欣是蘇浙阮前線的軍事領袖,也是第五臨時中學校長,抗戰勝利負責接收南京市。決定將學校遷到離廣德西方約45公里 的柏店。孫姓訓導主任知道我們幾個離鄉背井的學生和家斷了音訊,雖是公費生免繳學費、住宿費,但要繳伙食費!與地主商量後同意在農地休耕的時候,給我們約60m X 40m的地種,六、七個江南同學天天忙著挑水、挑大糞施肥,做完工再上夜自修,一年春、秋二季種植、收割青菜賣給學校伙食團。沒有菜種時到山上找樹枝劈柴火,也賣給伙食團。另外學校要用的講義教材,我們幫忙寫鋼板,同學幾個就這樣度過了困難!若不遷校,原本學校在胥井是沒有田地、沒有樹木可資利用的!

 

在柏店,因為新建的茅草餐廳較大,可與師範部的女同學一起用餐,一桌有一大木桶裝飯,一人大概有六大碗可吃,每桌有一大鐵盆,裡面的湯多菜少,鐵盆的大小約直徑20cm,深約8cm,一個大湯匙輪流取湯帶菜不敢盛多,很快飯菜都光了,就拿著空碗站在女生桌旁敲打著碗,並說:「妳們吃飽了吧?」女生不好意思再吃笑著一哄而散,我們就搶著用碗去挖一大碗飯,我們的自備飯碗都是約12cm 鐵加瓷燒成的鐵碗,容量很大若吃得快時,有時還可搶到一碗半碗的,飯廳大門前面,放兩個大木桶盛滿了清水,讓大家吃完飯放碗進去洗的,桶在室外陽光下,幾百人洗過的水上面沒有一絲油漬,水還是清清的,說實在碗已舔得乾乾淨淨了,沒有剩飯剩菜剩湯的!實在因為沒有什麼菜及油水,所以飯才吃的多!

 

每年一次冷校長會來校訓話,我們歡迎的是他所帶來那幾頭大豬,每桌一大盤的紅燒肉,大概有三斤多重的一盤豬肉吧,難得的豐富午餐,人人眉開眼笑,希望校長多來一次,物資缺乏的年代真是可憐!學校遷到柏店鎮後發了兩套草綠色制服,和一套冬季草綠色棉制服,制服很容易破,最明顯的是兩膝上方的褲腿及兩手臂下方的衣袖被磨得薄薄的,不久就變成大洞,設法找大概12cm X 15cm的新舊草綠色布,自己慢慢縫上去,如沒有只能用麵粉袋剪一塊缝在制服內層,因制服的草綠色也全透色了,也可混過去!缝要缝得整齊,一圈再一圈由外向內缝,很花時間的。做內衣、內褲的麵粉袋也要走半小時到柏店街上買,回校自己裁縫著穿,光著腳穿草鞋不用愁沒有襪子!皮破了自己會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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