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的部落格

 荊棘

光陰的故事～大時代變遷下的悲歡離合～父親回憶錄

我的壞脾氣

有人說：「江蘇有江陰強盜、無錫賊。」之諺語。江陰人說打就打，無錫人見打就退！

有次國文考試默寫某篇文章，前排女生將裙子翻開偷看夾帶，監考老師看看回頭就走開了！

我打開抽屜將講義翻開，老師過來說：這是考試呢！不是抄書課！我站起來說：「你看到抄夾帶可以！

我們抄講義也一樣！同學大家拿出來抄！」他們當然不敢，老師說：「你要鬧風潮？」這是開除的罪名！

當然考不下去了，我將考卷往講台上一放，走了！晚飯後，想這次闖禍不小，得先去他宿舍警告他，

我不問他想如何罰我，我只告訴他：「你要國文不給我60分，就不要經過張渚〈他回家必經之路〉！

說完我就走開了，結果風平浪靜一切恢復正常，假使老師脾氣也不好，可能我會被他毀了

，將來會發展到什麼地步也就不得而知了！想想自己實在是過份了點！

第二個寒假在柏店

1942年的寒假學生紛紛回家，很多都要回到淪陷區，校長冷欣下令給各軍警單位，

學生沿途行、宿均不准檢查！有的就帶當時禁運的違禁品桐油，它可以用來做炸彈的原料，

學生帶回家漆門、窗等木料，桐油有很好的防水、防腐功效！寒假學校伙食團停辦，

我們不能回家的六、七個同學，伙食只好自行料理，村上一位老人家裡借鍋灶煮飯、做菜，

一盤青菜加了很多鹽，可以少吃菜多吃飯，普通我們吃的糙米飯，一次要吃七、八大碗，

葷菜是我加的，看到溪河邊有大青蛙，看準了用石子一下子就打到一隻，青蛙很多沒有人捉來吃，

大約花了半個鐘頭就打到七隻，回去殺了去皮，同學都不敢看我殺，我煮好了分給他們一人一隻，

同學還是吃了，並且要我再去捉，因為滋味真的很鮮美！

冬天山裡天氣早晚都很冷，早晨起來到灌溉溝渠旁取水洗臉，毛巾拿在手中久一點會變硬〈結冰了〉！

冬天疾病應該少，不知怎的那位借我們炊具的老人，有天竟臥病不起，我進房間問他，

他有氣無力的說患了痢疾，那時這是可怕的疾病會傳染的！我到柏店小鎮藥鋪找些中藥，

回家煮給他喝，幫他煮稀飯、燒水，服侍了一個星期總算好了！這是我覺得很欣慰的一件事！

我們的娛樂

師範部的一位女同學是五臨中學的校花，態度溫和、莊重很受人喜愛。有次她一個人走過我們教室，

我們有兩三位調皮的同學，看她腳的起落就喊一、二，一、二，一二一、一二一，她急的腳亂跳，

我們也快速的的跟著喊一、二，一、二，最後她立定了，我們也喊：「立正！」然後大家哄堂大笑，

這也算是一種娛樂，還有一位女同學姓范名端一，所以見到她就說：飯端一桶來！她會說：「討厭！」

平時在一天的熄燈號後，大家在床上就開始大合唱，每晚都是三民主義青年進行曲、長白山上、

東北義勇軍進行曲等，鬆懈了一天的忙碌與辛勞！

寬容的教官

學校經常去校外抓賭，有次師範部的四個同學被抓到，第二天開除學籍並追繳兩年學雜費。

我們不敢在附近村子裡打牌，就在大溪坑對面的村子玩，因為要渡過溪流需將長褲脫掉，

穿短褲過水深至大腿的激流，那時還是冬天渡過溪水，兩腳似乎不是自己的凍得快僵了，

到村民家趕緊靠火取暖，真是要玩不要命！假使由橋過去，要多走一小時的路程，

後來發覺學校較少出來抓賭了，過溪太苦所以又在附近村子裡賭，下午教官任光德帶四個警衛來，

教官跳進屋內好心的說了一聲：「還不逃！」我們才醒回來，立刻衝出去沒讓警衛捉到。

因為教官知道我們幾個都是校中品學兼優、刻苦耐勞的工讀生，即將畢業，被捉了！要怎麼辦？

壞事說不完

同學大部分的家在淪陷區，即使家裡有錢也接濟不上所以都窮，除了上課還是上課！

心情、脾氣都不好，軍訓教官不知什麼事惹毛了同學，幾位同學在宿舍床上跳著高舉雙手，

呼喊：「打倒教官！打倒教官！」結果莫名奇妙的全體跟著叫喊其聲震谷！

教官聽到了急步進來拍胸說：「來來來！來打呀！」一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觑！

教官看到情形轉身就走了！這是他的聰明之處，你說要辦！辦那個？

鬧大了即不可收拾，一場風波就此平息！教英文的韓老師罵我們是流氓，

晚上自修後，幾個同學商議去韓老師宿舍叫罵、敲打房門！他嚇得不敢吭聲！

畢業考完同學紛紛離校，剩下我們常在一起的七個同學，最後一個晚上剛躺下準備睡覺

突然一個蘇北同學說：「師範部主任也曾罵我們是流氓！每個人都說我們是普通科的，

他憑什麼來罵我們！去教訓他！」說去就去！七個人立即穿衣去主任宿舍，我先打開他的竹窗，

用石子打熄他的油燈，同學們進去說：「你罵我們是流氓！所以要讓你知道不是隨便可以罵人的！」

上去就打！眼鏡打落地！我說：「算了！算了！回去吧！」大家才罷手回宿舍睡覺，心情很痛快！

高中畢業返家

1943年6月高中畢業，初中同學讀到畢業的只有我與龐熙恩、孫樹基三人，

他們二人想去大後方，高三班長領導力強的孫樹基到江西進了中正大學，

聽說熙恩進了重慶中央大學後來得肺病過世了。高中畢業返家，因日本人住在北門的家

所以不想回去住，我就先暫住南門小媽媽家，那兒有同父異母小我13歲的弟弟及小媽帶過來的

兩個女兒，姊姊夢濤、琦玉，後來琦玉嫁給我的同學葉錫純，他們住無錫後來搬去上海。

之後再去住北門家，有祖母、父母親、認養的妹妹，比我小的姑表妹，哥哥已不在我家住，

在忠義救國軍打游擊戰，1942年曾負傷到家中療養。我回家前一個月，日本軍進駐家鄉楊厙鎮，

因北門家後面還另有空屋，兩個大房間、客廳、院子，住了十幾個日本軍，這樣我就更少回家。

1943年八月底我回北門家，看到日軍腳踢我家的狗，我吆喝阻止他，他也大聲罵我後

便氣沖沖的向後院住處走去，我真想用門旁劈木柴的斧頭劈了他，父親見這情形，

急忙拉我走去半公里多約15分鐘路程的南門家，最後父母還是覺得不安全，因

日人還在找我，所以隔日我就去無錫琦玉家，終日無所事事痛苦至極！

更痛恨日軍！故再度開始獨自過著流亡的生活！

再度入山讀大學先修班

我向琦玉說要回校拿畢業證書，跟她拿了點錢由無錫坐船到雪堰橋，翌日搭車到蜀山，

第三天路經中日交界封鎖線，高處有日軍拿槍站崗，低處有偽政府的軍人檢查行李。

入山至張渚〈屬中國境內〉，第四天到廣德，第五天到柏店的學校取高中畢業證書，

教務處說之前我們離校前打了師範部主任，所以不給文憑要扣到！

我去求一向和他處得很好的軍訓教官任光德請他想法疏通，最後他給了我畢業證書

並教訓了我，要我的脾氣好好的改改！學校考期過了無處上學，以後去哪裡呢？

沒有一定的目的也沒有計畫，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開始向大後方重慶走！想到離校一二十里的芳村，有忠義救國軍的同鄉在那裡，

我去說明了我的同鄉身分，他們幫我開了一張少尉軍官的証明，

我穿上學校草綠色制服也像軍人。這樣解決了二十多公斤行李的負擔，

因為到一個地方就可以告訴各鄉鎮公所，請他們在清晨給我一個挑伕，

挑行李向下個市鎮行進，就這樣又每天走大約三十到 四十公里 的丘陵地，

大概是安徽的柏店→大汪村→寧國→胡樂司→觀音橋→關山→績溪→徽州→屯溪，

柏店到屯溪約180公里，如同基隆到台中般。旅途都是一清早起床半途有休息亭，

有賣飯、一片〈1cm X 5cm X 8c m〉粉蒸肉，幾乎每頓中餐都吃這個，

有點油水這樣才有力氣走路，挑夫是自備乾糧充飢。晚上到市集找旅館住，

先到旅館放下行李，不論多晚都要先找到市鎮公所，先叫好次日的挑夫才能放心休息！

坐下來後，每天腳後跟的筋痛的不能再動彈！每次擔心明天怎麼能走？說也奇怪！

睡一晚第二天又不痛了！這樣一天過了一站又一站！終於到了安徽省的屯溪！

我知道有江蘇臨時中學，因為所帶的旅費已所剩無幾，去探問江蘇臨中的地址找同鄉幫忙，

結果找到了四、五位的江陰同鄉，他們熱心的招呼我，請我同他們一起住，

於是背負行李來到魏忠賢祠，這是不花錢的住處！錢沒了！大後方無法去了！

他們告訴我再過一星期有〈教育部特設蘇浙皖大學先修班〉要招收新生去報考考取了！

等開學的時候錢花光了，在家剛買不久的新皮鞋，同鄉要我賣掉好買芋頭吃，

大概皮鞋賣了400枚〈300枚是一個銀元〉，當時的3枚可買一個大餅。5枚可買1斤芋頭。

肚子餓了就煮芋頭加糖吃或烤的吃，不能買米煮飯燒菜，因比較花錢又沒地方去煮。

僅有的要省著用不能隨便花費，之後就改穿草鞋！有天回祠的路上半途遇到一隻狗，

躺在地上嗚嗚的哭，同鄉學友走到牠身旁問狗説：「你為什麼要哭呢？餓嗎？」

我說：「你看牠肥肥壯壯的！餓什麼！我沒有飯吃，吃芋頭，我都沒有哭你哭什麼！」

那狗望望我們似乎聽懂似的不哭了！我們哈哈一笑！回祠！

入學大學先修班

1943年到休寧，大學先修班的主任吳企雲是我的恩人！

在那吃住全是公費，學校設在民宅有同學108人分甲乙兩班，

記得坐前面的是位蘇北的女生，有次我寫大楷不小心將毛筆點到她後背的上衣，

衣服沾到了一點墨汁我也不敢吭聲，她發現了也沒來責問我，但我內心一直感到不安！

先修班的經費不多，我們的伙食很差但能吃的飽已心滿意足！

翌年6月先修班結業，我是前10名以內所以獲教育部保送進大學，

填的志願是福建省廈門大學，因其為老學校一切設備齊全。

1944年6月北洋大學工學院浙江省泰順分院〈院本部在陜西省的西安〉來屯溪招生，

就也去報名參加考試也錄取了！告訴先修班主任吳企雲：「我沒有路費無法去上學。」

他說只要在上海能還錢，他就可以借錢給我，我告訴他：「能！」寫張借條交給吳主任，

請他的親戚到上海琦玉姊家拿錢，憑我的借條一定會付的，借給我的路費去泰順上學。

吳主任給我的學旅費相當多，之後遭搶追回的半數金錢還夠我兩年的花費，

說實在的除了理髮、買洗衣肥皂外，其他沒有什麼可花費的。後來因山區通信不方便，

我一直沒有向吳主任報告別後的情形，也不知道他的親戚有沒有拿借據去上海向

我家人取他借給我的錢。最近想起我才向琦玉問起，她說沒有這麼回事！

就這樣我只有默禱與謝謝吳主任！我終生不會忘記他的恩典！

至校途中遭搶、官兵捉強盜

北洋工學院分院在浙江泰順的百丈口，係飛雲江上游源頭鄰近福建省，

學校處荒山野地人煙稀少的深山，我和先修班同學錢錫來、邱開甲，劉培智、周誓志等五人，

由屯溪搭乘燒木炭的汽車，木炭車力量小向上爬爬不動！我們還得下車幫忙推！

到江西省的玉山行約80公里，再由玉山步行翻山到浙江省江山鎮約三四十公里，

將近江山時，在山腰遇到了搶匪，兩個穿軍服的軍人說是駐地巡守要檢查每個人的行李，

我只有簡單的一條棉被和一包衣服，放在衣服口袋的錢一下子就被搜到了，問我還有沒有？

我說全在這裡，他將錢都收到了口袋，訓斥我們帶這麼多錢，是不是要走私、販毒？

還假以辭色的說要帶我們到江山部隊查問！有的同學將錢分開放置沒有全部被搜到，

當走到山下時軍人說：「你們走吧！不送你們法辦了！」我們知道這是搶劫，

但對方是山東省的軍人，人高體壯又有刀槍，我們也不敢反抗！晚上到江山鎮住進三青團，

將情形告訴他們，團員說如果我們沒有路費到學校去，他可以送我們去江西的上饒讀軍校，

做軍官一樣可保家衛國，我和錫來兄就同意去上饒，不過去那裡的鐵路還需3天才能修復，

就住在江山等鐵道修建。在家沒事和錫來兄逛街，走不久看到搶我錢的軍人，

我告訴錫來：「土匪！」他說：「不像呀！」我很肯定的說：「沒錯！你盯好他！我去找警察！」

在附近找到警察局，警察問我是什麼樣的強盜？我說是軍人，但他們不抓軍人，要我去請憲兵抓，

那有時間再去找憲兵，所以衝進局長室報告局長在街上看到搶我錢的強盜軍人，局長很有擔當的說：

「凡是強盜都可以捉！」馬上派警察跟我去街上，錫來兄指給我看在布店帶著女友買布的搶匪，

我上前去指認，兩個警察立刻上去，手到擒來的將他反扣扭送警局收押。我回去告訴同學捉到土匪了！

有人說：「這裡有很多軍人，我們捉了他們的人，可能會遭到報復，以致讓我們上不了學！」

我也只有不理會了，以後就聽天由命吧！第二天警察來要我們一同去捉另一個軍人，怕事的同學都說，

記不得搶匪的長相無法指認，我說我記得，就跟他們去他的住處找尋，當然他早已聞風逃走了！

尋了半天都遍尋不著，只有回三青團等候消息。

第三天警局通知我們去軍事法庭出庭，開庭時法官說：

「有錢的商人你們不搶，而搶淪陷區出來的流亡學生！」

並問他有沒有開槍？那山東人回頭問我們：「我有沒有開槍？」

同學邱開甲說有，其實是沒有開槍的，我想說沒有但慢了一步，

這個軍人說：「開槍就開槍！」反而負氣的這樣說！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了審問。

第四天法院通知我們去領錢，在看守所見到已上手鐐腳銬的軍人，不要問！因開槍一定是死罪，

少了一個抗戰的軍人太可惜！同學們爭著算錢，我說你們先拿自己的多下來的再給我，

我拿回剛好是被搶去錢的一半數目，我有了路費就不去讀軍校。決定去北洋大學讀書，

從江山坐客運車去浙江龍泉，有名的龍泉寶劍產地，坐木炭車免除了半途被軍人報復的恐懼，

我也就減少了一份不必要的煩惱。木炭車力量不足，要爬越仙霞嶺，坡陡時，

只好再由四個人去幫忙推車，車上十幾人都花了力，百餘公里的山路，開了一天才到龍泉。

在龍泉的旅館大門前白石灰灑滿地，聽當地人說是為了防跳蚤的，那時該處盛行黑死病。

只見佈告板上記載著每日捉到多少老鼠、某某家全死了、那裡又死了幾個。

因為病發後兩小時就會死亡，恐懼的氣氛令每人晚上都無法好好入睡，

又煩惱著翌日一早又要爬山路。途經武溪住下，再約翻山走二、 三十公里 到雲和也住下，

又翻一個山頭走三十公里到景寧，山區一路雲霧濛濛並下著小雨，到處濕漉漉的無法坐下休息，

到景寧旅館休息，最後到茶員之後終於到了百丈口的北洋大學，

在那裡同樣過著吃素的生活，因山區物資極為匱乏，那來的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