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訴光陰的故事～父親回憶錄〈一〉 @ Eve的部落格

潮起

光陰的故事～大時代變遷下的悲歡離合～父親回憶錄

故鄉

故鄉是在江蘇省江陰縣楊厙鎮〈現在的張家港市〉，清代築有城牆。聽老人家說，原來規劃楊厙鎮要建長33里的環繞城牆，結果工程人員貪污只造了3.3里。驗收時被發現所以斬首示眾！城牆外同時建的護城河，寬約4公尺、深約2公尺，這是小時候游泳的地方！記得七、八歲時，有一次媽媽知道我游泳去了，拿了一根竹竿追來打我，我向河中一跳，潛水逃到對岸，真把她嚇壞了，直叫：「我小孩沉下去了！快救我小孩！」我的同伴都哈哈大笑，我在對岸河邊叫：「在這裡！在這裡！」媽媽才說：「不打你！快回來！」我才敢游回岸穿上衣褲，因為天涼所以嘴唇凍得發紫！經寒風吹更凍的全身發抖！回家媽媽趕緊燒薑湯給我喝！

楊厙鎮有私立楊厙小學、私立梁丰初級中學。楊厙鎮人口約四千餘人，出外留學歸國的博士有三位、至上海讀大學的大學士有十幾位，它當時是小有名氣的城鎮！1938年日本人打來，至每家搜索，到離我家四十多公尺的郭永生家，他家掛有〝日本東京帝國大學醫學博士〞的金字招牌，日本人認得此招牌，進門看到都會退出去，不敢去打擾這家人以示尊敬！

城牆東側有潮河，1934年為了便利通行，動員數千鄉民合力開挖。潮河是由長江流向無錫，具商業重要性，城東門有青龍橋，石橋拾級而上，在橋中間可觀南北往來的船隻，河東大街較城內大街稍短，東西大街長約1.5公里，梁丰初級中學在楊厙鎮最東，上學每天要走20多分鐘，城中央有鐘鼓樓，聽說現在原有的房舍均已拆遷，已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工商城鎮～張家港市，回鄉親睹改變的一切，果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楊厙鎮距北方長江約20公里，交通不便沒有機會去江邊。聽說長江在北移以前，長江南岸常因新生地搶奪而發生械鬥，農地種有水稻，一年一季收成後改種蔬菜，稻田取水除部份由潮河用泵浦灌溉外，其餘都是利用小水池，以人力水車取水。小水池很多，所以副產品如：淡水魚、菱、藕，都有季節性供應。較旱的沙地則種植西瓜、香瓜、麥、棉花、玉米、大豆、花生、桑園，所以也有養蠶產絲，春天一到野外，真是處處稻麥青綠金黃，令人陶醉在大自然中，江南是魚米之鄉，很少見到乞丐呢！

我的家庭

家在城內西北方營房衖，離大街約30公尺，至北門約250公尺，至西門約300公尺，大門是雙開式面向西，客廳的右側二房一大一小，大房有閣樓，放有竹編大米盤，直徑約1.2公尺，盤內設有約1公尺高之竹編蓆圍裝米，盤外空地旁置放雜物。客廳有紅木長櫃、大八仙桌、四條長椅，客廳左側是飯廳，東側是祖父母的臥房，房內亦有閣樓當客房，可供來投靠我家的表弟、妹們睡覺用。再內是廚房及浴室，廚房內是三個大鍋，燒稻草、豆箕、廢木塊、木柴。有兩個小熱水桶，熱水可用來洗碗筷，灶旁放大水缸、大肉墩〈砧板〉圓柱形木頭、切菜桌，浴室內有一個約90cm直徑的大鐵鍋，用稻草作燃料燒水，以大葫蘆瓢沖澡，浴室上方堆滿一綑綑的稻草，是由鄉下人挑來賣的，一擔有10綑！

客廳的後院是天井有很高的圍牆，園內有個8m X 6m的花圃種有月季花、蘭花等。東側有一口井，清澈的井水，冬暖夏涼可生飲，夏天吃西瓜，用網吊入井水內冰鎮，就如同放在冰箱內般的冰涼效果！小時候一個人可吃ㄧ個不算小的西瓜。天井左側〈北側〉是父母親臥室，旁間是佛堂，佛堂內有長櫃及兩張紅木方桌，一放香燭供品，一可唸經、疊紙等。向東有兩大間，後來日本軍來佔住，其有後門通約15m X 20m的菜圃，再向東接著一大片約有50m X 100m的草地。東側即是同去山裡讀書的葉景頤同學家，及後來到台灣的莊志酬先生家〈以前名榮森〉，這地區是小時候遊樂的好地方。前門對面是兩家木匠店，一家鐵匠店，也是我做勞作的地方。木匠店的小木匠來我家玩時，我教他同我下圍棋，那時我已知道是死棋亦或活棋，但他們常下輸我不願和我玩，所以就不常下圍棋了！如今可好了！現在台灣我都在電腦上觀棋或下棋，真是不求人，這全要拜科技之賜喔！

後來父親有了小媽，在南門蓋了新居，進大門是花木扶疏的中庭，兩側是對稱的數間大房，正面入內是客廳，外側另建廚房、浴室。後院有雞籠，養了十幾隻雞，我常由北門的家去南門的小媽家玩！

我的家人

──曾祖父〈1848-1920〉在老家掛著他的畫像約40cm X 60c m，畫的人像很像照出來的，穿著馬掛的半身像，慈祥的面有著長長的白鬍鬚，享年72歲。他去世的兩年後我才出生，所以他給我的印像只有這幅畫像。

──祖父〈1862-1935〉擔任要職管理地方賦稅。30多歲時抽鴉片煙上了癮，某天祖母和祖父起了口角說了他一聲：鴉片鬼！祖父生了大氣說：「鴉片鬼！鴉片鬼！」之後將吸鴉片用的煙槍用劈柴的斧頭劈成散片丟了，痛苦了三、四天慢慢的不再流涕淚了！從此斷絕了鴉片！真是太難的一件事！不過可惜祖母沒有再罵他是酒鬼！沒有戒酒！因而祖父還是酒精中毒在63歲就去世了！那時我13歲。

──祖母〈1860-1950〉大小事都是她老人家張羅，後來1933年領養了一個1924年出生的妹妹玉琴，幫忙做些家事，我也幫忙取水，將約100公分直徑、65公分高的水缸灌滿，再加一小包的明礬使水清澈用來煮飯、菜，水用完要清洗水缸再換新水。祖母是包小腳的，腳不說是三寸金蓮.但最多也13公分，閒暇種些玉米、向日葵花等！她是個成天愛活動、勤快的人，享年90歲！長壽不是沒有原因的！

──父親〈1894-1975〉是一鄉之長，很多民事糾紛他會排解，公餘時喜玩三色牌，看他們打二、三銀元的來去，當時五、六銀元可買150斤重的白米，離家後在別處從未見過此種三色牌！不同於台灣的！家裡有位帳房唐先生，年約三十多歲平時沉默寡言，在我家待了十幾年！

──母親〈1900-1965〉愛玩麻將，家裡常常兩、三桌打牌的朋友，所以我小時候差不多什麼牌都會打，媽媽是不會轉彎抹角有話直說的人，不怕得罪人！有人叫她黃老虎！在抗戰前幾年，我記得大街上父親與幾個朋友合夥開個長樂茶館，在店內左側的一角有我家設的鼎康香煙店，煙店由外婆負責，一筆糊塗帳讓她有工作做好過日子！大概是1932年父親在外認識了郭女士〈1898-1958中風-1965〉，母親天天打、吵，父親一味的躲、讓，經過一段時間，母親吵不散他們也只有投降！後來二人變成了好姊妹！郭女士有兩個女兒，一位是夢濤大我三歲，一位是琦玉與我同年，我們在一起玩的很投機，父母都很快樂！1935年郭女士〈小媽〉生下弟弟，1936年冬日本軍攻打故鄉，全家逃到鄉下親戚家避難，弟弟由我媽媽背負行走四公里路，她身體比較強壯也可說她很有愛心，自日軍到後，日子就變的不好過了，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後來琦玉告訴我，她媽媽〈我的小媽〉在1958年中風，在床上躺了七年才去世，受盡了折磨！

──哥哥〈1917-1926〉三歲時沒了媽〈我的大媽〉，由祖母照顧，是一位奇童，祖母說他的眼睛是重孔，像楚霸王項羽的眼睛，他能看見天上的灶君，七歲能背金剛經是由附近親戚朱偉章老伯伯教的，哥哥說此經很有用，讀兩天我家的灶君就可換件新袍，讀久了就換穿紅袍，人們聽了也似信非信的笑笑就算了！有天哥哥說：隔壁鄰居家的灶君在哭說他家明天要火燒！我家的灶君在安慰他。祖母要哥哥不要亂講，果然隔日凌晨四點多鐘隔壁失火了，及時搶救還是燒了兩三間並沒完全燒毀，所以大家都嘖嘖稱奇！還有令人驚訝的是，他告訴你出門要帶傘，就一定會下雨！每次都很準！我的第一個名字還是當時只有五歲的哥哥幫我取的，有天他出外玩後回家，進門時祖母告訴他：「媽媽剛剛生了個弟弟！」他很高興的說：我的名字叫慶增，那弟弟的名字就叫慶生好了！家人們覺得他名取的非常好，大家都欣然同意！令人對他的聰慧更刮目相看！哥哥大我5歲，聽祖母講在我兩三歲時，他帶我上街玩，有匹馬兒飛奔過來，七歲的哥哥把我推倒後趴在我身上，以身體護我欲擋飛奔過來的馬，還好馬兒只是飛越過我們的身體，沒有傷到我們！大雨過後，田裡有魚，哥哥會高興的捲起褲管帶我去田裡抓鯽魚！家中剛燒開的熱水壺，七歲的他會叫媽媽不要將熱壺馬上放到紅漆桌上！說是會燙壞桌面上的紅漆！媽媽說：她還沒想到呢！他是個聰明絕頂、乖巧懂事又得人愛的小孩！讀書每學期都有得獎狀、獎品！

很遺憾！哥哥在九歲時得了盲腸炎轉腹膜炎，時稱肚角癕當時是不治之症！我看到中醫師在他肚子拉出三四十公分長的紗布，接著膿血流出來，用飯碗接著有一大碗，媽媽在旁只有流淚，我覺得很可怕！一個多月就不救了！哥哥去世後，親友都說：我們沒有福氣擁有這種神童！後來就不讓我跟著哥哥排名慶字輩，我上小學後改名叫元寶，八歲生了場大病，請神〈姜子牙〉看病還收我為義子，取名姜育仁。後來家中常以育仁作小名。九歲康復後重回學校，又再次改名！

──弟弟〈1935-1979〉在1951年解放軍來後，初中二年級就不能讀書了，那時大陸鬥爭亂成一團，什麼生活我們不得而知，現只有琦玉告訴我一些，因她年紀大了，也記不清楚當時情形，她說在文化大革命約1956年以後兩個女兒都被送到東北黑龍江，弟弟則被送到安徽，在休寧做小學教師並結了婚，因自己沒生孩子，將一個學生認做養子，弟弟在1979年因車禍不幸喪生！英年早逝，令人痛惜！享年才44歲！弟弟三歲時，我就開始遠離家鄉赴外求學，戰亂又讓我與家人兩岸乖離數十載！經日本友人輾轉幫忙寄信才開始連絡，沒幾年弟弟就意外身亡！兩岸開放返鄉探親時，終究無緣與弟弟再見，親人多半凋零！真是造化弄人！

── 姑姑在1929年逝世，姑父帶了大兒子生活，另有表弟、表妹投靠我家，表弟在1945年江陰顧山鎮和日軍打游擊戰陣亡，表妹長大後嫁到蘇州！

── 父母晚年〈1951-1975〉家鄉解放軍到，因父母的社會地位及兒子去了台灣都會被鬥爭，故離開家鄉去上海琦玉家，又遷到上海徐家匯，借人家茅草房住下，做賣菜小生意度日，被所謂的“認鄉隊”發現〈每個鄉鎮都有組織認鄉隊，派至外地尋找失蹤的地方要人，再抓回去鬥爭甚至處決〉，所以父母又快快躲避搬家，他們在上海受盡了苦，媽媽在1965年因腎臟病去世，享年65歲。骨灰由表妹徐素寶帶回楊厙，現也沒人知道究竟放在何處了！母親死後，爸爸做看守倉庫什麼的工作。琦玉說有一次爸爸在路上拾到了政府重要的文件繳了上去，之後受到較優渥的待遇。後來父親得病住到琦玉家，1975年逝世享年81歲。

怪病

我是1922年出生，9歲讀小學三年級九月剛開學不久，下午放學回家，感覺有點發燒，第二天就發高燒，鄉下沒有好西醫，父親去請中醫看診吃中藥。過幾天身上生出白疹小水泡，說是水痘，就這樣好好壞壞吃藥不斷，常發高燒，房門口用補魚網圍起，不讓鬼進來！床門上掛了清康熙銅錢穿編做成的六十公分長的大寶劍，讓小鬼們不敢進來，母親天天陪著我在床上，也不出去打牌了！我在高燒時，常見到床四週邊有穿著紅綠顏色衣服的小人，約二十公分高，很多很多，在敲鑼打鼓的走動著！我就叫祂們不要吵！走開！告訴媽媽，把媽媽嚇的不得了！這樣病到翌年二月，耗時半年的病總算好了！試著下床，但不能站，只有慢慢來學走，復健了兩三個月，可以上街走走，九月再上三年級讀書，回家要做功課時，祖母等人就把我的書本拿走，說不要用功，玩玩就好！所以在小學的成績都是最後的！

小學的手工藝─做木風箱、修腳踏車

家對門木匠店裡的張順興老闆對我很好，讀小學的我在他繁忙的店裡玩，工具都讓我使用。有鋸子、刨子、各式鑿子、鑚子、榔頭、斧頭，木板、木頭等！斜對面是鐵匠店，記得小學時亦有在其店內玩，有做成功一個銼刀，小學6年級為了修好一輛跌斷了三角架的腳踏車，先請教鐵匠回家做成功一個工程浩大的手拉式木風箱。好用爐子加入鐵匠店要來的煤硝、煤塊架木塊生火，用風箱打氣，好讓爐內煤火燒旺。將車上拆下斷了的鐵三角架放在火上燒，斷處先後加上三、四枚銅幣〈比現在10元鎳幣還大一點〉，以便燒熔銅板，之後鎔到斷了的腳踏車鐵三角架上將之接好，這樣又有腳踏車可騎了！這是我小時候非常重要的代步工具！木匠店、鐵匠店從小對我的薰陶實功不可沒！造就了親友稱萬能先生的我，也影響了我，讓我對機電有興趣，日後成為愉快的電機工程師！～～～待續！